最生

梦醒

第三章

 

这一夜，林本川处在一种想睡却睡不着的状态。

 

他很累，同时又很慌、很焦虑，意识是清醒的，但身体却动不了，像极了鬼压床。

 

白天那场性爱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累的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可大脑却不受他控制，一刻都停不下来思考。

 

漆黑的夜里，林本川脑子里不断过着林季子白天说过的每一句话和说每句话时的神情，还有那个两人一起看完的影片。

 

林季子自编自导的影片很真实，并且操作性极强，林本川和林季子包括林关中还有警察等等所有人的反应，所做出的抉择，感觉把握地都很准确，演员们表现得也很极致。

 

林季子的聪明，不仅体现在学校的课本上，就连人心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影片中的方案可以说是详尽到了每一个细枝末节，几乎没有错漏可查。但林本川总感觉中间少了点什么，但他又说不出到底是少了哪里。

 

不过凭他的直觉和以他对林季子手段的了解，他可以肯定这中间必然少了一个重要步骤，可影片又几乎挑不出任何漏洞瑕疵，让他想了许久不得解。

 

是林季子故意在防着他吗？

 

这么想的话，林季子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放心他，所以这个影片只拍出了计划其中的一部分，并不是完整计划，那么林季子的完整计划是什么？

 

林本川脑子里的思绪越来越乱，直到最后身体实在负荷不了，不知何时被林季子揽进怀里这才沉沉睡去。

 

等林本川从混沌中醒来时，林季子身体的温度已经从他身边消散了。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冰凉的床单，顿时慌了心神。

 

林季子走了，真的走了……

 

周围空气冷得林本川打了个寒颤，他猛然从床上弹起来，瞬间只听到自己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林本川感觉自己周身跟散架了一样。

 

他来不及去想自己，迅速起床给司机打去电话，让司机来接他。

 

昨天，虽然被折腾得意识模糊，但他清楚地听到了林季子和爸爸的对话内容，得知了林季子今天要回台湾的消息。

 

可他不知道具体时间，他以为林季子会告诉他，目前看来，这个想法落空了。

 

司机五分钟后到达了楼下，林本川随便套了身衣服急匆匆就往机场赶去。

 

走进机场大厅，人潮涌动，他在人群中搜索了许久，没有找到林季子的身影。

 

慌忙之中，他掏出手机快速给林季子打了过去，可电话没有拨通，林季子手机关机。

 

那种一下失去的感觉，让林本川仿佛站在悬崖边一脚踩空，他的心脏开始极速往深渊中坠去。

 

林本川身上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早上没吃饭便急匆匆跑出来，在机场大厅跑了一大圈后，腿软得站不住了，他慢吞吞蹲到了地上，抬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

 

林季子！好歹认真说一次再见吧，好歹再拥抱一下，好歹让我再说一次爱你，万一等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没力气再拥抱你了怎么办……

 

司机和保镖看到林本川无力地蹲在地上，想上去扶他，却被林本川一个手势屏退了。

 

耳边纷乱的脚步声、拉杆声、小车咕噜滚地声，还有广播的声音，密集响在一起让林本川想吐，他抱着脑袋，低下头，让自己冷静。

 

林季子是真的走了，这一走，下次见面，便就是死亡之时。

 

这一刻，死亡的倒计时钟声仿佛在林本川耳边敲响，已然到达震耳欲聋的效果。

 

叮————

叮————

叮————

 

一声声响进心脏里，随着血液将死亡的寒气灌入四肢百骸。

 

林本川不知被寒气侵袭了多久，才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川？”随后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林本川抬头望去，是林季子！

 

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急忙想站起来，可是那双腿昨天被迫分开了许久，再加早上盲目跑了一阵，然后又蹲了这么久，双腿早就麻痹了，彻底罢工不听使唤了。

 

林季子看出他的窘迫，弯腰把他打横抱起往机场独立的休息室走去。

 

林本川：“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林季子：“对不起，刚才没看到，在上厕所，出来一看是你的未接来电，我就来找你了，还好找到了。”

 

林季子打开休息室的门，把林本川放到了沙发上，想转身去给他倒杯水。可林本川拽着他衣角不让林季子离开自己身边一步。

 

林季子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林本川的头发，“去给你倒杯水，口渴吗？”

 

从见面，林本川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林季子，林本川皱着眉头把林季子锁在自己视线内。

 

林季子无奈，他的衣角一直被林本川拽着，根本移不开半步，只好在林本川身边坐了下来。

 

林本川皱眉盯着他，怒意从眼里十分清晰地表现出来。

 

林季子用手指在林本川额头上轻轻弹了下，“这么看着我干嘛？”

 

林本川一点要笑的意思都没有，严肃道：“你没有告诉我你今早的飞机。”

 

林季子拿起面前矮桌上的点心送到林本川面前，“没吃早饭吧。”

 

林本川依旧严肃地看着他。

 

林季子笑了笑，拿起一小盘蛋糕，用小勺挖下一块带着奶油的递到林本川嘴边，“张嘴。”

 

林本川虽然很生气，气林季子的不告而别，更气林季子到现在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肚子是真的饿了。饥饿的时候，送到嘴边的食物，再生气的人也不会和吃的过不去。

 

林本川张开嘴吃下了。

 

林季子笑着给他擦了擦嘴角，“我给你做了早饭，旁边留了字条，以为你会睡到很晚，所以不想吵醒你。”

 

林本川还是气呼呼地说道：“你不想吵醒我，并没有征询我的意见，我想不想被你吵醒。”

 

林季子又挖下一小块蛋糕，喂到林本川嘴边，“好好好，我的错，别生气了好不好？嗯？小川？小川？宝贝儿？哥哥？”

 

两句软语算是让林本川心里的怒意消散了些。

 

林季子把蛋糕放到林本川手里，“自己吃，我去给你倒点水。”

 

林本川勉勉强强接过了蛋糕。

 

林季子一边倒水一边笑，“体力还不错嘛，居然能追过来。”

 

林本川想起昨天那场疯狂的性爱，不自觉耳根泛起了红。

 

候机的时间，让林季子和林本川在休息室里好好腻歪了一通。

 

就跟平常一样，林季子哄着林本川，林本川赖着林季子不想分开。

 

谁也没提昨天那个影片的事，谁也没提两人接下来将面临什么，气氛和谐得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诡异。也许在他们心里，这似乎并不是死亡前的倒数第二次相见。

 

——你相信有来生吗？

——你呢？

——我相信。

——我不相信，但我相信你。

 

德国早晚的温差比较大，虽然是夏天，但早晨的温度还是偏凉的。林季子登机前，把自己的外套给林本川穿上了，他紧紧抱着林本川，低声道：“我在台湾等你。”

 

林本川眼神空洞，咧嘴笑了笑，轻声应道：“嗯……”

 

林季子在他唇边落下轻柔一吻，做了告别。

 

 

林本川很是依赖林季子，林季子走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没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大半夜，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给林季子打了电话过去。

 

林季子似乎猜到他会打电话一样，电话拨通后没响两声，那边便接通了。

 

林本川拨的是视频通话，手机屏幕那边的林季子正拿着手机坐在一间林本川从未曾见过的房子里。

 

屋子四四方方，墙面刷着白漆，没有窗户，光线有些昏暗，头顶上的白炽灯把林季子照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穿了一身警察服。

 

林本川躺在床上，看着屏幕里的林季子，陌生又熟悉，他笑了笑，“你穿警服很好看。”

 

林季子把接到电话时从嘴上取下的烟掐灭，朝手机屏幕挥了挥手，“有没有帅到你老二变得硬硬的？”

 

林本川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床上笑的肩膀直抖，“你猜猜。”

 

林季子插上耳机，然后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开门往屋外走去，屋外的阳光好多了，阳光撒下的一瞬间，连那张永远带着忧郁的脸都好像被照的阴霾全散一般，闪闪发着光。

 

林季子一边走一边看着侧躺在床上的林本川，说：“我不猜，你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

 

林本川被他逗得躲在被子里笑个不停，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都是些调情逗趣的话语，外人看来十分没意义，可当事人看来这些普通的话语却暖成春日汪洋，在心底荡漾起层层涟漪。

 

林季子一边走一边聊，他背后的场景也随着脚步的移动，变化了许多。最终他走进一间琴房，把手机架在钢琴上，朝屏幕绅士地一鞠躬，“就算不在身边，我小情人每天的晚安曲也不能少。”

 

林本川看着他，眼里的爱意满的都快要溢出来。

 

林季子在钢琴前坐下，朝屏幕一笑，“今天想听什么？”

 

林本川点了一个抒情的德国乐曲。

 

林季子优雅地翻开琴键盖，指尖落在琴键上，轻缓的音乐响了起来。

 

这首曲子林季子弹过无数遍给林本川，每次听到，林本川心里总会觉得无比安心与踏实。

 

林季子一边弹着，还时不时抬头朝屏幕淡淡一笑，林本川便回应他一个笑容。

 

两人每每相视，空中都好似有段奇异的电流穿过屏幕相连起来。

 

一曲终了，手机那端的人躺在床上已经安静地睡着了，林季子的指尖从钢琴键上移到手机屏幕上，开始描绘林本川的五官，眉毛——眼睛——鼻梁——嘴唇，最后林季子的指尖停在了林本川的脖子上。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说也说不清的苦涩，僵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好像被火烧一样疼痛，那股疼痛直达心脏，让林季子弯下了腰。

 

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滴到钢琴键上，林季子看到后立马慌乱地用袖子将琴键擦干净，然后胡乱抹了把自己的脸，捂住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林季子终于把差点决堤的情绪调整好，这才抬头朝屏幕看去，视频通话并没有结束，但是屏幕却变黑了，应该是林本川睡着了，手机翻盖在了床上吧。

 

林季子拿过手机，放在自己心口，再也忍不住，无声地哭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林本川眼睛虽然紧闭，但温热的液体从眼缝中拼命挤出来，早就打湿了枕巾。

 

我们好像，都很痛苦。